广元天立学校初三一班罗岩熙
在开封城挖下去数米,从战国到清末的城市一层一层的叠起来,像书页承载历史兴衰。这一“城摞城”的奇观,背后是一段难分难舍的毁灭与永生。
靖康之耻后,南迁的名门望族们常常忆起旧都的繁华。于是,《东京梦华录》诞生了。西湖边的和风抚平不了志士们追忆汴河上舳舻相接的盛景,幽静的灵隐寺反倒让人们想起摩肩接踵的大相国寺而思绪万千,连宋高宗舟车劳顿最终定都临安,也仅仅名之曰“行在”(临时都城之意)。武将鏖战沙场,文人遗老也拂去记忆里数年来奔波流离的尘埃,用精美的文字去重塑一座伟大的城市——汴京。正是它,让南方的有志之士魂牵梦萦,让北方遗民落泪胡尘里,“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岂是西湖微波泛不起文人雅客闲逸之情,灵隐古刹满足不了香客佛徒之意?也许是"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惆怅,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期盼,是"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雄心!儿女情长命运不济的感慨,倾注进对旧时山河、往日繁华的追念。
不幸,他们没有如愿。但是,将街市烟雨冲刷得一干二净的倒不是金兵铁蹄与漂橹之血,而是滋养中原世世代代却又暴虐无常的黄河。
从天津到徐州,黄河像一条龙一样使劲摇摆他的身躯,形成了方圆千里的黄泛区。他使着性子地无常地在这个区域内肆意游动。一旦他发威,立即引起大片良田毁于咆哮的洪水,整个大地瞬间面目全非。黄河,每年一小怒,每十年一大怒,每一百年就要把华北平原洗牌再来。从魏国的大梁城,到明清近代,黄河席卷过这个城市留下一层厚厚的黄土把过往一切繁荣遮蔽干净,又要人们重头再来,形成了本文开始时说的"城摞城"。它是否也热衷于看着人们流离失所反复折腾呢?我想,黄河是给这些创得丰功伟绩的帝王们,赚得盆满钵溢的商人们,写得风花雪月的文士们上了一课。我的咆哮足以抹去你们一切的光辉,抹去一切的繁荣,正如你们离开这个世界后这一切本该消失那样。然后,我再让后人,即使带着谩骂与不甘,重建繁荣。
但,我又要留下。留下的是本就坚固的:城基堆叠,那是这个王朝存在的实证。更要留下的是真正永恒的:我冲刷不走诗词里东坡的豁达,柳七的多情,稼轩的热血;冲刷不掉苏黄米蔡行云流水,散文大家妙笔生花;冲刷不掉《清明上河图》中繁华,冲刷不掉包公的铁面无私,赵佶的不羁放纵。
南迁的宋民们,铭记的不是一砖一瓦,而是砖瓦筑起的繁荣;铭记的不是徽钦二帝,而是皇帝代表的民族认同;铭记的不是汴京这座城本身,而是那一个辉煌幸福的伟大时代。
黄河抹去了他应该抹去了,留下了他必须留下的。这就像同是作为足以震慑人类的自然力量,远在地球另一端的维苏威火山在一个早晨让繁荣的庞贝城长眠在厚厚的火山灰里。葡萄园毁灭了,斗兽场上的奴隶和兽类毁灭了,富商政客和平民奴隶一样封存在火山灰壳里;但正因为这层炽热的火山灰,使庞贝免于像其他城市一样被蛮族摧毁得片甲不留的厄运,让千载之后的人们得以看到两千年的罗马城市的规整与宏大,窥见罗马人生活的点滴。
小浪底水利工程庇佑下的开封,早已没有了当年决堤之患。他只是静默在一层一层的祖辈的背上,迎接人们聆听过往繁华,追忆留下的科技文化的民族财产,找到重建繁荣的动力。
因毁灭,我们有重建的空间,而没有重建的桎梏;因毁灭,有些事物得以永生,因为他们的价值在时空中无限伸长。